白蛇传原著小说颠覆认知:白娘子永镇雷峰塔《警世通言》

白蛇传原著小说颠覆认知:白娘子永镇雷峰塔《警世通言》

绍兴年间,杭州临安府过军桥黑珠巷内,有一个官府人家,姓李,名仁,现任南廊阁子库募事官,又和邵太尉两人一起掌管钱粮。他妻子有一个兄弟许宣,排行小乙,二十二岁,自幼父母双亡,就在表叔李将仕家一间生药铺里做主管,这生药铺就开在官巷口。

一天,许宣正在铺子里做买卖,有一个和尚来到门口,只见他正身弯腰,当胸合十,向许宣问安道:“贫僧是保叔塔寺里的和尚,前天已经送呈过馒头和卷子到你府上。现在清明节临近,追修祖宗,望小乙官人亲自去寺里烧香,别错过了日子。”

许宣道:“我一定去。”和尚告别后离去。

到了晚上,许宣便回到了姐夫家。原来许宣家里没有其他人,只在姐姐家住。当晚对姐姐说:“今天保叔塔里的和尚来请我进庙烧香,明日要祭祖宗,我就去走一趟。”

次日早起,买了纸马、蜡烛、经幡、钱垛等物,吃了饭,换了新鞋袜和衣服,用包袱包好小草屋、钱马,径直来到官巷口表叔李将仕家。李将仕见了,问许宣去哪儿,许宣道:“我今天要去保叔塔烧纸马,祭奠祖宗,请表叔准我一天假。”李将仕道:“你去一趟就回。”

许宣离开了铺了,进了寿安坊、花市街,经过井亭桥,前往清河街后钱塘门,走过石函桥,路过放生碑,一直来到保叔塔寺。找到那送馒头的和尚,忏悔完后,向鬼神祈福,烧了纸马,来到佛殿上看和尚们念经。吃完斋饭,别了和尚,离开寺庙,慢慢闲逛,过了西宁桥、孤山路、四圣观,来看隐士林和靖的坟墓,又到六一泉闲逛。没想到云生西北,雾锁东南,落下微微细雨,渐渐大了起来。正是清明时节,少不得天公应时,催花雨下,那阵雨下得绵绵不绝。

许宣见地上湿,便脱下新鞋袜,走出四圣观来找船,没见到一只。正无计可施的时候,只见一个老头儿摇了一只船过来。许宣心中暗自高兴,一细看,认出船夫正是张阿公。叫道:“张阿公,搭我一下。”老船夫听到叫声,也认出是许小乙。就将船摇近岸来,道:“小乙官,遇到了雨,不知你要到哪里上岸?”许宣道:“涌金门上岸。”

这老船夫扶着许宣上船,离了岸,摇近丰乐楼来。没摇上十几丈水面,只听见岸上有人叫道:“公公,我们要搭个船。”许宣看时,是一个女人,头戴孝头髻,乌云畔插着些素钗梳,穿一领白绢衫儿,下身穿一条细麻布裙。这女人身边带着一个丫鬟,身上穿着青衣服,头上一双角髻,戴两条大红头须,插着两件首饰,手中捧着一个包儿,也想要搭船。

那老张对小乙官道:“顺便的事,不费多少力气,一并搭了吧。”

许宣道:“你就叫她们上来。”

老船夫见说,将船靠到了岸边,那女人同丫鬟上了船,见了许宣,起一点朱唇,露两行碎玉,向前道了一个万福。

许宣慌忙起身答礼。

那娘子和丫鬟就在船舱中坐稳了,娘子盯着许宣,一对秋波在许宣身上转来转去。许宣是一个老实人,见了这样如花似玉的美貌女人,旁边又有一个俊俏的丫鬟,也不免心动。

那女人道:“敢问官人,尊姓大名?”

许宣答道:“在下姓许,名宣,排行第一。”

女人道:“家在哪里?”

许宣道:“寒舍就在过军桥黑珠儿巷,在生药铺内做买卖。”

那娘子问了一回,许宣寻思道:“我也问他一问。”起身道:“敢问娘子高姓?府第何处?”

那女人答道:“我是白三班白殿直的妹妹,嫁给了张官人,不幸亡故了,现葬在这雷岭。因为清明节快到了,今日就带了一个丫鬟,前往坟上祭扫了刚回,没想到赶上了下雨,如果不是搭乘官人的便船,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”

又闲聊了一会儿,慢慢地摇船靠岸。只见那女人道:“我一时心急,身上没有带盘缠,希望能从官人那儿借一些船钱付了,来日我一定会还给你。”

许宣道:“娘子怎么着都行,没事,这么一点儿船钱,不必计较。”还罢船钱,那雨越发下个不停,许宣挽了衣服上了岸。

那女人道:“我家就在箭桥双茶坊巷口,如果不耽误时间,可以到寒舍喝一杯茶,好让我归还船钱。”

许宣道:“小事一件,哪里用得着放在心上。现在天色晚了,改日再去拜望。”

说罢,女人和丫鬟一起离去。

许宣进了涌金门,从人家屋檐下避着雨走,来到三桥街,看见一个生药铺,正是李将仕兄弟的店。许宣走到铺前,正见小将仕在门前。

小将仕道:“小乙哥,这么晚了,要到哪里去?”许宣道:“去保叔塔烧纸钱,遭遇了雨,你借一把伞给我用用吧。”

将仕见说,叫道:“老陈,把伞拿来给小乙官回家去。”

不多时,老陈拿来一把雨伞撑开,道:“小乙官,这伞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,八十四根伞骨,紫竹柄的好伞,不曾有一点儿破,你拿去用,可别弄坏了!小心点,小心点!”

许宣道:“不必吩咐。”

接了伞,谢了将仕,出了羊坝头,来到后市街巷口。只听得有人叫道:“小乙官人。”许宣回头看时,只见沈公井巷口小茶坊屋檐下,站着一个女人,正是搭船的白娘子。

许宣道:“娘子为什么在这里?”

白娘子道:“便是雨停不了,鞋子都弄湿了,让青青回家取伞和雨靴了。现在天都黑下来了,希望官人能搭我几步路。”

许宣和白娘子共着伞来到坝头,道:“娘子要到哪里去?”

白娘子道:“过桥后奔箭桥去。”

许宣道:“小娘子,小生自己前往过军桥去,路也比较近了,不如娘子把伞拿去用,明天我自己过来取。”

白娘子道:“这真是不应该,感谢官人的好意!”

许宣还是沿着别人家的屋檐下冒着雨回来,只见姐夫家仆人王安拿着钉靴雨伞来接他,没接着,刚好回来。

回到家里吃了晚饭。夜里,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女人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好不容易入睡,头一回做了梦,那个女人就在梦中,和白天见到的一模一样,彼此情意相浓。没想到金鸡叫一声,惊醒南柯一梦。正是:心猿意马驰千里,浪蝶狂蜂闹五更。



天明起床,梳洗后,吃了饭,来到铺子,心慌意乱,做买卖也没有心思。到了午时,想道:“不撒一个谎,怎么去取回伞来还给人家?”

许宣看到老将仕在柜上,对他说道:“表叔,姐夫叫我早点回去,要去送人情,请半天假。”

将仕道:“去吧,明天早些过来!”

许宣嗯嗯地答应了,径直来到箭桥双茶坊巷口打听白娘子的家。问了半天,也没一个人认得。正踌躇的时候,只见白娘子家小丫鬟青青,从东边走了过来。

许宣道:“姐姐,你家住在何处?我去讨要雨伞。”

青青道:“官人跟我来。”

许宣跟定青青,走不多远,道:“这里便是。”

许宣看时,看见一所楼房,门前两扇大门,中间四扇看街子眼儿,当中挂顶细密朱红帘子,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,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。对门就是秀王府墙。

那丫头转身进了帘子内,道:“官人请到里面坐。”

许宣跟着她进到里面,那青青悄悄叫道:“娘子,许小乙官人来了。”

白娘子在里面应道:“请官人进来喝茶。”

许宣心里迟疑是进还是不进,青青在一旁三回五次地催他进去。

许宣进来了,只见中间四扇暗子窗,揭起青布幕,桌上放一盆虎须菖蒲,两边也挂四幅美人,中间挂一幅神像,桌子上放一个古铜香炉花瓶。

那小娘子向许宣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,道:“昨天晚上多蒙小乙官人周全照顾,刚认识就待我这么好,感激不尽!”

许宣道:“这点小事,何足挂齿。”

白娘子道:“稍坐一会儿,喝点茶再走。”

喝完茶,又道:“待会儿喝几杯薄酒,略表谢意。”

许宣正要推辞,青青已经把菜蔬、果品一一摆了出来。

许宣道:“感谢娘子备酒,不应当太打扰。”

喝了数杯,许宣起身道:“天色将晚,路又远,小生就回去了。”

娘子道:“官人的伞,一个亲戚昨夜转借出去了,再喝几杯,我让人去取回来。”

许宣道:“天晚了,小生要回去了。”

娘子道:“再喝一杯。”

许宣道:“喝好吃好了。多谢,多谢!”

白娘子道:“既然官人要回去,这伞就麻烦你明天再过来取。”

许宣只得告辞回家。

第二天,又来店里做生意,又推了一个事故,前往白娘子家取伞。

娘子见许宣前来,又备了几杯酒款待。

许宣道:“娘子还了小生的伞吧,今天就不再多打扰了。”

那娘子道:“既然已经安排好了,就稍微喝一点吧。”

许宣只得坐下。

那白娘子筛了一杯酒,递给许宣,启樱桃口,露榴子牙,娇滴滴声音,带着满面春风,说道:“小官人在上,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。我亡了丈夫,想必和官人有前世姻缘,一见面便蒙你错爱。正是你有心,我有意。麻烦小乙官人找一个媒人,与你共成百年姻缘,不枉天生一对,岂不是很好?”

许宣听那女人说罢,自己寻思:“真是一个好姻缘,如果能娶了这个妻子,也不冤枉了自己。我自然是肯了,只是我白天在李将仕家做主管,夜里在姐夫家安歇,虽然有一些东西,可也只够备办自己一个人身上的衣服,哪里弄钱来娶妻子?”沉吟不答。

白娘子道:“官人为何不回话?”

许宣道:“实在感谢你的好意,实不相瞒,但我身上窘迫,不敢从命。”

娘子道:“这个容易,我这里自有余钱,不必担心。”

便叫青青道:“你去取五十两白银过来。”

只见青青手扶栏杆,脚踏胡梯,取下一个包儿来,递与白娘子。

娘子道:“小乙官人,这东西拿去使用,少了再来取。”亲手递给许宣。

许宣接过包儿,打开看时,却是五十两雪花银子。藏进袖中,起身告辞回去。青青把伞拿来还了许宣,许宣接了,一径回家,把银子藏了。

第二天起来,来到官巷口,把伞还给了李将仕。许宣拿了一些碎银子,买了一只肥烧鹅、鲜鱼、精肉、嫩鸡、果品之类,提回家来。又买了一瓶酒,吩咐养娘、丫鬟一并安排弄好。

那天,刚好姐夫李募事也在家,饭菜办好后,来请姐夫和姐姐喝酒。李募事见许宣请他,吃了一惊,道:“今天为了什么事情要破费钱?平常不曾见过酒杯的面,今天好生奇怪!”

三人依次坐定喝酒。酒至数杯,李募事道:“许宣,没事你花钱干嘛呢?”

许宣道:“多谢姐夫,千万别笑话,这么一点儿钱哪值得一提。感谢姐夫、姐姐照顾我那么久,许宣如今长大成人了,担心年老无人养育,不是一个事。现在有一门亲事,望姐夫、姐姐给许宣做主,解决了终身大事也好。”

姐夫、姐姐听许宣说了,肚子里暗自寻思:“平常一毛不拔,今天花这么多钱,便要我替他讨老婆?”

夫妻二人,你看我,我看你,只不回话。

喝完酒,许宣照旧去药铺做买卖。

过了两三天,许宣寻思道:“姐姐如何不提这茬子事?”

一天,问姐姐道:“你和姐夫商量了没?”

姐姐道:“没有。”

许宣道:“如何不曾商量?”

姐姐道:“这个事不比别的事,不能仓促,姐夫这几天脸色不好看,心里有事儿,我怕他烦恼,不敢问他。”

许宣道:“姐姐,你如何不抓紧时间?这个有什么难处?你只怕我要姐夫出钱,所以就不理睬?”

许宣便起身到卧室里,开箱取出白娘子给的银子,交给姐姐,道:“不必找理由推辞,只是让姐夫代表家长帮我做个主而已,钱由我自己出。”

姐姐道:“弟弟在叔叔家中做这么久主管,积攒了这些私房钱,可知道要娶老婆呢!好吧,亲事你就别操心了,银子放在我这里,一切由我们安排,你现在去药铺上班吧。”



李募事下班回家,妻子道:“丈夫,你可不知道,弟弟要娶老婆,原来自己已经攒了一些私房,如今倒让我去换一些零碎银子用用,我们只需帮他完了这门亲事就可以了。”

李募事听,高兴地说道:“原来如此,他攒到了这些私房钱也好,免得要从我们身上掏,去拿过来给我看看!”

妻子连忙拿出银子,递给丈夫。

李募事接了银子在手里,翻来覆去,看了银子上面刻凿的字号,大叫一声:“哎呀!不好了,现在全家都是死!”

妻子吃了一惊,问道:“丈夫,怎么了?”

李募事道:“几天前,邵太尉库内封记锁押都没有动,又没有地道能进入,凭空就不见了五十锭大银。现在下令临安府抓捕盗贼,十分紧急,至今没有头绪,毫无办法,拖累伤害了很多人。官府张榜告示缉拿,上面写着字号、锭数,‘有人抓获盗贼、银子的,赏银五十两;知而不报及窝藏盗贼的,除正犯外,全家发配到边远地区充军。’这银子与榜上的字号丝毫不差,正是邵太尉库内的银子。现在官差抓捕十分紧急,真是火烧眉毛,也顾不得自家亲戚了,只能自己去检举揭发了。要是等到明天,一旦事情败露,到时有口难辩。不管他是偷的、借的,还是让他自己承担责任,不要连累了我。现在别无选择,只能拿银子去检举了,这样做才能免了一家之祸。”

老婆一听,吓得嘴巴也合不上,目瞪口呆。

李募事当即拿了这锭银子,直接来到临安府告发弟弟许宣。

大尹获知情况后,一夜没睡。第二天,火速差遣缉捕使臣何立前去捉拿许宣。

何立带了伙伴,和一班眼明手快的公差,直接来到官巷口李家生药铺,捉拿正贼许宣。

来到柜台边,一声令下,用一条绳子把许宣给捆绑了,一声锣,一声鼓,押了许宣,来到临安府。

此时,韩大尹正准备升堂,押过许宣,让当厅跪下,并大喝一声:“打!”

许宣道:“禀告大人,不必用刑,不知许宣犯了什么罪?”

大尹焦躁道:“真赃正贼,还有什么理要说!还说无罪?邵太尉府中没动封锁,却不见了五十锭一号大银,现有李募事检举揭发,另外四十九锭也一定在你那儿。想来能不动封皮,就不见了银子,你必定也是一个妖人!先不要打,拿些鸡血来!”

许宣听完,才明白了是什么事。大叫道:“我不是妖人,先别用刑,等我把话说完!”

大尹道:“暂停!你且说说,这银子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?”

许宣便将自己借伞讨伞的事,一一细说一遍。

大尹道:“白娘子是什么样人?现住在什么地方?”

许宣道:“据她说,她是白三班白殿直的亲妹子,现住在箭桥边双茶坊巷口、秀王墙对面的黑楼子高坡儿内。”

大尹随即叫缉捕使臣何立押领许宣,去双茶坊巷口捉拿白娘子前来。

何立等领了大尹的令,带着一帮子公差,径直来到双茶坊巷口秀王府墙对面的黑楼子前,走近一看,只见门前四扇观赏街景的窗户,中间两扇大门,门外高高的台阶,坡前却是一堆垃圾,一条竹子横夹着。

何立等见了这个模样,都惊呆了!当时就叫手下抓来邻居,头一家是种花的后爹,下一家是做皮匠的孙公。

那孙公慌得大吃一惊,疝气发作,跌倒在地。

邻居们都纷纷过来了,道:“这里没有什么白娘子。五六年前,这屋子里有一个姓毛的巡检,全家得瘟疫死了,后来,大白天里便经常有鬼出来买东西,没人敢在里头住。几天前,看见有一个疯子站在门前作揖。”

何立让大家解下横门竹竿,里面冷冷清清的,突然刮起一阵风,卷出一股腥味儿来。

大家都吃了一惊,往后退了好几步。许宣看了,吭声不得,好像完全痴呆了一般。

公差中,有一个王胆大,嗜酒如命,叫做“好酒王二”。王二道:“都跟我来。”大喊一声,大家一齐起哄进去,一看,板壁、隔间、桌凳都有。来到楼梯边,王二在前面走,大家在后面跟着,一齐上楼。楼上的灰尘有三寸厚,大家来到房门前,推开门一看,上面挂着一张帐子,箱笼都有,只见一个穿着白衣服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,正坐在床上。大家看了,都不敢过去。

大家道:“不知道娘子是神是鬼?我等奉临安大尹命令,喊你前去和许宣对证公事。”

那娘子岿然不动。“

“好酒王二”道:“大家都不敢向前,此事怎样才能了结?你们去拿一坛酒来,给我吃了,鬼拿不着我,捉了她去见大尹。”

大家连忙叫了两三个下去,提一坛酒过来,给王二吃了。王二打开坛口,把一坛酒全喝完了,道:“拿我不着!”将那空坛朝着帐子里面掷了过去。不打万事皆休,刚一打过去,只听得一声响,似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,大家都惊倒了!起来看时,床上不见了那娘子,却看见一堆明晃晃的银子。

大家向前看了,道:“好了。”一数,果然是四十九锭。

大家道:“我们把银子拿回去见大尹吧。”扛了银子,都来到临安府,何立将前面的情况禀复了大尹。

大尹道:“必定是妖怪了。也罢,邻居无罪回家。”

差人把五十锭银子送回邵太尉处,个中缘由,一一禀复过了。

许宣依照“不应得为而为之事”法条,按最重的条款处以杖刑,免予刺字,发配到牢城营做工,期满释放。

牢城营是属于苏州府管辖,李募事因为检举许宣,心头不安,将邵太尉赏给的五十两银子,全部交给许宣作为盘缠。李将仕给了许宣两封信,一封写给押司范院长,一封写给吉利桥下开客店的王主人。

许宣痛哭了一场,拜别姐夫、姐姐,带上行枷,由两个当差押着,离开了杭州,来到东新桥,上了航船。

不一日,来到苏州,先把书信送给了范院长和王主人。王主人帮他在官府上下打点了钱,让两个公人去苏州府,下了公文,交割了犯人,讨了回文,公差自己回去了。范院长、王主人为许宣担保,许宣没有关进牢中,就在王主人门前楼上住下了。

许宣心中烦闷憋气,在墙壁上题了一首诗:“独上高楼望故乡,愁看斜日照纱窗。平生自是真诚士,谁料相逢妖媚娘!白白不知归甚处?青青岂识在何方?抛离骨肉来苏地,思想家中寸断肠!”


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不觉间已在王主人家里住了半年多。

九月下旬,王主人正在家门口闲站着,看街上人来人往。只见远远一乘轿子,有一个丫鬟在旁边跟着,道:“借问一声:这里是王主人家么?”

王主人连忙起身,回道:“正是,你找谁呢?”

丫鬟道:“我找临安府来的许小乙官人。”

主人道:“你等一等,我这就去叫他出来。”

这乘轿子便停在门前。王主人进去,叫道:“小乙哥,有人找你。”

许宣听到后,急忙出来,跟主人来到门前一看,正是青青,轿子里还坐着白娘子。

许宣见了,连声叫道:“死冤家!自从你偷了官库的银子,连累我吃了多少苦,有冤无处伸,今天沦落到了这个地步,你还赶过来干什么?真是羞死人了!”

白娘子道:“小乙官人,不要怪我,今天特地前来与你分辨这件事,我到主人家里面与你细说。”白娘子叫青青取了包裹下轿。

许宣道:“你是鬼怪,不许进来。”挡住了门不放她。

那白娘子对主人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,道:“我实不相瞒,主人在上,我怎么是鬼怪?衣裳有缝,对日有影。不幸先夫去世,让我被人如此欺负!盗银子是先夫生前所为,不关我的事。怕你怨恨我,特地前来说个明白,我走了也甘心。”

主人道:“让娘子先进来,坐下来慢慢说。”

那娘子道:“我和你到里面,对主人家的妈妈说。”

门前看的人都散了,许宣进了屋,对主人家和他妈妈道:“我因为她偷了官银子的事,吃了这场官司。如今又赶到这儿来,还有什么理可说?”

白娘子道:“先夫留下银子,我好意给你,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。”

许宣道:“为什么公差捉你的时候,门前都是垃圾?只听见帐子里一声响,你就不见了?”

白娘子道:“我听别人说,你因为这银子被抓了,怕你说出我来,也抓我到官府,那样子羞死人了,太不好看,我无可奈何,只得跑到华藏寺前姨娘家躲了起来,让人挑了垃圾堆在门前,把银子放在床上,央求邻居们替我说谎。”

许宣道:“你跑了,却让我吃官司!”

白娘子道:“我把银子放在床上,以为这样做事情就解决了,哪里晓得还会有这么多事情?我见你发配到这里,便带了些盘缠,搭船来找你。现在都讲明白了,我走了,可能我俩今生没有夫妻的缘分!”

那王主人道:“娘子大老远地来到这里,难道就这样离开?暂且在这里住上几天,此事回头再处理。”

青青道:“既然是主人家再三劝解,姐姐暂且住两天,当初你也曾答应要嫁给小乙官人。”

白娘子随口便道:“羞死人!终不成我没人要了?只是为了分辨是非才过来。”

王主人道:“既然当初承诺要嫁给小乙哥,却又要回去!娘子还是暂且留在这儿。”打发了轿子,不在话下。

过了几日,白娘子先把主人的妈妈奉承好了,那妈妈便劝主人跟许宣说合,说合好后,最终选定十一月十一日成亲,白头偕老。

光阴一瞬,早到吉日良时,白娘子取出银两,央求王主人备办喜筵,二人拜堂成亲。

酒席散后,同入纱帐,白娘子放出迷人声态,颠鸾倒凤,百媚千娇,喜得许宣如遇神仙,只恨相见太晚。正好欢娱,不觉金鸡三唱,东方渐白。正是: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更长。从这天开始,夫妻二人如鱼似水,整天在王主人家里爱得死去活来。

日往月来,又过了半年光景。春气融和,花开如锦,车马往来,街坊热闹。许宣问主人家道:“今日为什么大家都出去闲游,如此喧嚷?”

主人道:“今天是二月半,男人女人,都去看卧佛,你也去承天寺里好好闲走一趟。”

许宣见说,道:“我和妻子说一声,也去看一看。”

许宣上楼来,和白娘子说:“今天是二月半,男人、女人都去看卧佛,我也去看一看就回来。有人找我,就说我不在家,你不可出去见人。”

白娘子道:“有什么好看的,只在家中呆着不好?看它做什么?”

许宣道:“我去闲逛一趟就回,不妨事。”

许宣离了店,和几个相识的一起走,来到寺里看卧佛。

绕廊下各处殿上观看了一回后,正要出寺,只见一个先生,穿着道袍,头戴逍遥巾,腰系黄丝绦,脚着熟麻鞋,坐在寺前卖药,布施符水。

那先生道:“贫道是终南山道士,到处云游,布施符水,救人病患灾厄,有事的过来。”

那先生在人丛中看见许宣头上有一道黑气,断定有妖怪在纠缠他,叫道:“你近来有一妖怪纠缠你,危害不轻。我给你两道灵符,可救你性命。一道符,三更烧,一道符,放在自己的头发里面。”

许宣接了符,低头便拜,心里想:“我也八九分疑惑娘子是妖怪,还真是的。”谢了先生,直接回到店里。

到了晚上,白娘子和青青睡着了,许宣起来道:“估计有三更了。”把一道符放在自个儿头发里,正要把另一道符烧化,只见白娘子叹了一口气道:“小乙哥和我做了这么久的夫妻,还是不把我亲热,却要听信别人的话,半夜三更,烧了符来镇压我!你且把符烧了看!”就夺过符来,一下子烧化了,可是全无动静。

白娘子道:“怎么样?还说我是妖怪!”

许宣道:“不关我的事,卧佛寺前有一云游先生知道你是妖怪。”

白娘子道:“明天和你一起去,看一看他是一个什么模样的先生。”

次日清早,白娘子起来,梳妆罢,戴了钗环,穿上素净衣服,吩咐青青看管楼上。夫妻二人来到卧佛寺前,只见一簇人团团围着那先生,在那里散符水。

只见白娘子圆睁一双妖眼,来到先生面前,大喝一声:“你好无礼!出家人在我丈夫面前乱说我是一个妖怪,写符来捉我!”

那先生回道:“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,凡有妖怪,吃了我的符,它就变出真形来。”

那白娘子道:“大家都在这里,你且写符,让我吃给大家看。”

那先生写了一道符,递给白娘子;白娘子接过符来,便吞了下去。

大家都看着,没有一点儿动静。

大家道:“这么一个女人,为何说是妖怪?”大家把那先生齐骂。那先生被骂得目瞪口呆,半晌无言,惶恐满面。

白娘子道:“众位官人在此,他捉不了我,我自小学了一个变戏法,且用先生来试试,给大家观赏观赏。”

只见白娘子口中喃喃地不知念一些什么,把那先生却似有人擒住了一般,缩成一堆,悬空而起。

大家看了,都吃了一惊,许宣也呆了。

娘子道:“若不是看在大家的面子上,要把这先生吊上一年。”

白娘子喷了一口气,只见那先生被放了下来,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翅膀,飞也似地跑了,大家便都散了。

夫妻也回家了,每天的开销,全是白娘子拿出积蓄来用度。正是:夫唱妇随,朝欢暮乐。



四月初八,释迦佛的生辰。只见街市上人们抬着柏亭浴佛,家家布施。许宣对王主人道:“这里和杭州一个样儿。”只见邻舍边一个小的,叫作铁头,道:“小乙官人,今日承天寺里做佛会,你去看一看。”许宣转身回去对白娘子说了。

白娘子道:“有什么好看的,不要去!”

许宣道:“去走一走,散散心。”

娘子道:“你要去,身上的衣服也太旧了,不好看,我给你换一身新的。”叫青青取来时新的衣服。

许宣穿在身上不长不短,完全像是量着身子裁剪制作的。戴一顶黑漆头巾,脑后一双白玉环,穿一领青罗道袍,脚着一双皂靴,手中拿一把细巧百摺描金美人珊瑚坠上样春罗扇。

打扮得上下齐整后,白娘子吩咐一声,如莺声巧啭,道:“丈夫早早回来,千万不要让我在家里担心!”

许宣叫了铁头相伴,一直来到承天寺看佛会,大家见了许宣的一身穿着,纷纷喝彩:“好一个帅气官人!”

只听得有人说道:“昨夜周将仕典当库内,不见了四五千贯金珠细软物件,现今开列出清单,告了官,挨家挨户搜查,可是还是没抓到人。”

许宣听了,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,跟铁头继续呆在寺里。

这一天,烧香官人、子弟、男女人等,往往来来,十分热闹。许宣道:“娘子叫我早点回,现在就回去吧。”转身,人丛中不见了铁头,独自走出寺门来。只见五六个人好似公人打扮,腰里挂着牌子,其中一个看了许宣,对大家道:“这个人身上穿的,手里拿的,好似那些失窃的东西。”

其中一个认得许宣,道:“小乙官,扇子借我看一看。”

许宣不知是计,将扇子递给公人。

那公人道:“你们看这扇子扇坠,和单子上开列的一般!”

手下的人大喝一声:“拿下!”

就把许宣用一根绳子给绑了,好似:数只皂雕追紫燕,一群饿虎啖羊羔。

许宣道:“大家不要弄错了,我是没罪的人。”

众公人道:“是不是,先去府前周将仕家分辩!他店里失去了五千贯金珠细软,白玉绦环,细巧百摺扇,珊瑚坠子,你还说无罪?真赃正贼,有何分说!真是大胆汉子,竟把我们公人当作等闲看待。现今你的头上、身上、脚上,都是他家里的东西,还公然外出,简直肆无忌惮!”

许宣这才呆了,半晌不作声。

许宣道:“原来如此!没事,没事,不是我偷的,自然是有别人偷的。”

大家道:“你自己去苏州府厅上说个明白。”

次日,大尹升堂,把许宣押了过来。

大尹审问:“盗了周将仕库内的金珠宝物,它们现在何处?如实招来,免受刑法拷打。”

许宣道:“请大人为我做主,小人穿的衣服物件都是妻子白娘子的,不知从何而来。望相公明镜详辨!”

大尹喝道:“你妻子现在何处?”

许宣道:“现在吉利桥下王主人楼上。”

大尹即差缉捕使臣袁子明,押了许宣,火速捉来白娘子。差人袁子明来到王主人店中,主人吃了一惊,连忙问道:“做什么?”

许宣道:“白娘子在楼上么?”

主人道:“你同铁头前面去承天寺里,去不多久,你妻子对我说道:‘丈夫去寺中闲玩儿,叫我同青青照管楼上。现在还不见回来,我和青青去寺前找他去了,请主人替我照管一下。’就出门去了,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。我还以为是和你一起去看望亲戚了,到今天也不见回来。”

众公人要王主人去找白娘子,前前后后,找遍了也没见到。袁子明把王主人抓了去见大尹复命。

大尹道:“白娘子在何处?”

王主人细细禀明回复了,道:“白娘子是妖怪。”

大尹一一问了,道:“先把许宣监禁了。”

王主人用了些钱,保出在外,等候归结。

周将仕正在对门茶坊内闲坐,只见家人报道:“金珠等物都有了,在库阁头空箱子内。”周将仕听了,慌忙回家看时,果然有了,只不见了头巾、绦环、扇子和扇坠。

周将仕道:“明明是冤枉了许宣,平白无故坑害了一个好人,这样做不太好。”暗中到衙门里和值班的说了些好话,把许宣只问了一个小罪名。

邵太尉派李募事到苏州来办事,来到王主人家歇息。主人家把许宣来到这里又吃了官司的事情,一一从头说了一遍。

李募事琢磨道:“看妻子面子上,遇到这样的大事,怎么能够冷眼旁观不伸手?”便帮他求了人情,上下花钱打点。

结案的时候,大尹把许宣的招供都办在白娘子身上,只办了“不该不检举妖怪”等事,杖刑一百,发配三百六十里,押送到镇江府牢城营做工。

李募事道:“镇江那个地方你尽管去,没有什么问题。我有一个结拜的叔叔,姓李,名克用,在针子桥下边开了一间生药店。我写一封信给你带上,你可以去投靠他。”

许宣只得问姐夫借了一些盘缠,拜谢了王主人和姐夫,就买了酒饭给两个公人吃,收拾好行李起程。

王主人和姐夫送了一程,各自回去了。



许宣一路上饥餐渴饮,夜住晓行,不一日,来到了镇江。先去找李克用家,来到针子桥生药铺内。只见主管正在门前卖生药,老将仕从里面走出来,两个公人跟许宣连忙道:“我是杭州李募事家里人,这儿有一封信。”主管接了,递给老将仕。

老将仕拆开看了,道:“你便是许宣?”

许宣道:“小人便是。”

李克用让三个人吃了饭,吩咐当值的一起到府里,下了公文,用了钱,把许宣担保后领了回家,公差讨要了回文,自己回苏州去了。

许宣与当值的一同回到家中,拜谢了克用,参见了老夫人。克用看了李募事的信,说道:“许宣原是生药店里面的主管。”因此留他在店里做买卖,夜里让他去五条巷卖豆腐的王公楼上歇息。克用见许宣对于药店里面的事情十分在行,心里非常欢喜。

药铺里有两个主管,一个张主管,一个赵主管。赵主管一生老实本分,张主管一生刻薄奸诈,仗着自己老了,欺负后辈。看见又添了许宣,心里不高兴,恐怕店主辞退了他,反生奸计,要嫉妒他。

一天,李克用来到店里闲看,问:“新来的买卖做得怎么样?”

张主管听了,心中道:“中我的计了!”应道:“好便好了,只有一件……”

克用道:“有什么一件?”

老张道:“他大主的买卖肯做,小主的就打发走了,因此客人们都说他不好。我几次劝他,不肯依我。”

老员外说:“这个容易,我自己吩咐他一下就行了,不怕他不依。”

赵主管在旁边听到这话,私下对张主管说道:“我们都要和气,许宣刚来,我和你应该照顾他才是。如果他有什么不是,宁可当面讲,怎么背后去说他?他如果知道了,会说我们嫉妒他。”

老张道:“你们后生家,晓得什么!”

天已晚了,各回住处。赵主管来找许宣,道:“张主管在员外面前嫉妒你,你如今要更加用心,大主、小主儿买卖,一个样子做。”

许宣道:“多谢指点!我和你一起去随便喝一杯。”

二人同到店里,左右两边坐下。酒保把点的饭菜果碟都摆下,二人喝了几杯。

赵主管说:“老员外最性直,受不得抵触。你便依着他的性子,耐心地做买卖。”

许宣道:“多谢老兄厚爱,感激不尽!”

又喝了两杯,天色晚了。赵主管道:“太晚了路黑难行,改天再会。”

许宣还了酒钱,各自散了。许宣觉得自己醉了,恐怕在路上冲撞了别人,便从屋檐下走。正行走的时候,只见一家楼上有人推开了窗户,把熨斗里的灰播洒了下来,一股脑儿都倒在了许宣的头上。许宣站住脚,便骂道:“谁家泼男女不长眼睛,好没道理!”

只见一个女人慌忙走下来,道:“官人不要骂,是我的不是,一时失误了,别怪!”

许宣半醉,抬头一看,两眼看过去,面前站着的人正是白娘子。

许宣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无明火焰腾腾地高起三千丈,控制不住,便骂道:“你这贼贱妖精!连累得我好苦,一连吃了两场官司!”

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正是: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许宣道:“你现在又来到这里,还不是妖怪?”赶将进去,把白娘子一把抓住,道:“你是要官休,还是私休?”

白娘子陪着笑脸儿,道:“丈夫,一夜夫妻百夜恩,和你说来话长。你听我说,当初这衣服都是我先夫留下的,我和你恩爱深厚,给了你穿,你却恩将仇报,要把我当成仇人。”

许宣道:“那天我回来找你,怎么就不见了?主人都说你跟青青来寺前找我,为何又在这里?”

白娘子道:“我到寺前,听说你又被抓走了,青青打听不到消息,还以为你脱身跑了。怕官府来抓我,叫青青赶紧找了一只船,去了建康府娘舅家,昨天才来到这里。我连累你两场官司了,还有什么脸去见你!你怪我也没用了,情意相投,做了夫妻,如今都好端端的,难道就散开了?我和你情似泰山,恩同东海,誓同生死。你能不能看在夫妻的情面上,把我接到你的住处,和你百年偕老,这样难道不好吗?”

许宣被白娘子一骗,转怒为喜,琢磨了好半天,被色迷了心胆,想要留下不回去,当晚就在白娘子楼上歇了。

次日,来上河五条巷王公楼家,对王公说:“我的妻子和丫鬟从苏州来到了这儿,要搬过来一块儿住。”

王公道:“这是好事,不用多说。”

当日把白娘子和青青搬到王公楼上。次日,点茶请邻舍。第三日,邻舍又给许宣接风,酒筵散了,邻舍各自回去,不在话下。第四日,许宣早起梳洗结束,对白娘子说:“我去拜谢东西邻居,做买卖去了。你和青青只在楼上照管,千万别出门!”吩咐完了,自到店里做买卖,早去晚回。

不觉光阴迅速,日月如梭,又过了一个月。

一日,许宣和白娘子商量,要去见见主人李员外妈妈等家眷。白娘子道:“你在他家做主管,去参见了他妈妈,也好日常走动。”

次日,雇了轿子,径直进了里面,请白娘子上了轿,叫王公挑了盒儿,丫鬟青青跟随,一起来到李员外家。下了轿子,进到里面,请员外出来。李克用连忙出来相见,白娘子深深道了一个万福,拜了两拜,也拜了李员外妈妈两拜,内眷也都见了。

原来李克用年纪虽然大了,却一直很好色,见了白娘子有倾国之姿,正是:三魂不附体,七魄在他身。那员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娘子看。

当时安排酒饭款待,妈妈对员外道:“好个伶俐的娘子!十分容貌,温柔和气,本分老成。”

员外道:“就是,杭州娘子长得俊俏。”

酒喝完后,白娘子道谢自回。

李克用在心里面琢磨:“怎样才能得到这女人共宿一宵?”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道:“六月十三是我的寿辰,不要慌,到时一定要让这个女人着我一个道儿。”



才过端午,转眼便是六月初。

李员外道:“妈妈,十三日是我的寿诞,可办一个酒席,请亲戚朋友们来家里好好玩上一天,也是一生的快乐。”老安人自然同意。

当天,亲戚、邻友、主管等人,都下了请帖。次日,家家户户都送蜡烛、面、手帕等物件过来。十三日都纷纷前来赴宴,吃了一天。第二天,是女眷们前来贺寿,也有二十来个。

白娘子也来了,十分打扮,上着青织金衫儿,下穿大红纱裙,戴一头百巧珠翠金银首饰,带了青青,到里面拜了寿,参见了老安人。

东边阁子里摆着筵席。李克用原本是一个吃虱子留后腿极其小气的人,因为看见白娘子容貌漂亮,才不惜本钱设下大摆宴席这一计。席上,客人们一个个传杯弄盏,酒至半酣,免不了要起身去脱衣净手。李员外预先吩咐一位心腹养娘道:“如果是白娘子来净手,她要进去的时候,你可带她去后面的那间偏僻干净的茅房。”

李员外设计已定,自己先躲在茅房后面。正是:不劳钻穴逾墙事,稳做偷香窃玉人。

只见白娘子果真要去净手,养娘便带她到后面那间茅房去,带到后养娘自回。

李员外此时淫心正盛,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,可又不敢贸然进去,就在门缝里张望。不望万事皆休,一望,大吃一惊,回身便跑,来到后边,整个人朝后面直愣愣地摔倒了,四肢无法动弹!

原来,刚才那员外眼中不但没见到如花似玉的白娘子,反而看到房中蟠着一条吊桶粗的大白蛇,两眼似一个灯盏,射出金光来。当即吓得半死,转身便跑,被绊了一跤。众养娘扶起来一看,只见面青脸肿,口吐白沫。

主管慌忙把定魄丹拿来给员外服了,这才醒了过来。老安人和大家都来看了,问道:“你大惊小怪做什么?”李员外不说刚才的事,只说道:“我今天起得早了,连日又辛苦了些,头痛病发作就晕倒了。”便扶他去房间里睡了。

众亲眷主持筵席,喝了几杯后,酒筵散去,大家作谢回家。

白娘子回到家里一寻思,大事不好!一旦李员外明天把自己的本来面目告诉丈夫,那就彻底完了。正烦恼着,一计顿生,便一边脱衣服,一边直叹气。

许宣道:“今天出去喝酒,为什么回来后一直叹气呢?”

白娘子道:“丈夫,说不得,李员外原来是假做生日,却居心不良。见我起身上茅房,他却躲在里面,想要奸骗我,扯裙子扯裤子调戏。当时我想开口喊人,可那么多人在场,实在怕丢人。结果,员外被我一下子推倒在地,他羞愧不已,怕闹起来没什么意思,就假说自己晕倒了。想来想去,今天这口恶气可要从哪里出!”

许宣道:“既然没有得逞,他是我的主人家,出于无奈,只得忍了这次,别再去就行了。”

白娘子道:“你不给我做主,今后我还要怎么做人?”

许宣道:“先前多承姐夫写信让我投奔他家,亏他肯收留,并让我做主管,现在我该怎么做才好?”

白娘子道:“一个大男人,自己的妻子被他这般欺负,你还要去他家做主管?”

许宣道:“不做主管,你让我去哪里安身?做什么生计?”

白娘子道:“做人家主管也是下贱的事,不如自己开一个生药铺。”

许宣道:“亏你说,只是从哪里讨得本钱?”

白娘子道:“你放心,这个容易。我明天给你一些银子,先去租一间房子,后面的事回头再说。”

隔壁有一个人,姓蒋,名和,一生热心好事。次日,许宣向白娘子讨了一些银子,让蒋和去镇江渡口码头上,租了一间房子,买下一副生药橱柜,陆陆续续地收购齐所需生药。十月前后,万事俱备,便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开张药店,不去李员外家做主管了。那李员外心里清楚,也不去叫他了。

许宣自开店以来,想不到买卖竟然一天比一天兴盛,大赚特赚。

一天,许宣正在门前卖生药,只见一个和尚拿着一个化缘簿子,道:“小僧是金山寺和尚,如今七月初七日,是英烈龙王的生日,希望官人能到寺里去烧烧香,布施些香钱。”

许宣道:“不必写名字,我有一块好降香,送给你拿去烧吧。”

当即就打开柜子取出降香,递给和尚,和尚接了,道:“到时官人可别忘了前去烧香。” 合掌致敬离去了。

白娘子看见,道:“你这个该死的,把这么一块好香给那贼和尚拿去换酒肉吃!”

许宣道:“我一片诚心送给他,他花费了也是他的罪过。”

不觉又是七月初七日,许宣正看着店,只见街上热闹,人来人往。帮闲的蒋和道:“小乙官,前日布施了香,今天怎么不去寺内闲走一遭?”

许宣道:“稍等稍等,我马上收拾了,和你一起去。”

蒋和道:“小的理所当然相伴。”

许宣连忙收拾了,进去对白娘子道:“我去金山寺烧香,你可照管一下家里。”

白娘子道:“无事不登三宝殿,去那里干什么?”

许宣道:“一来不曾认得金山寺,要去看一看;二来前日布施了,要去烧香。”

白娘子道:“你既然想去,我也拦不住你,只要肯依我三件事,你就可以去。”

许宣道:“哪三件?”

白娘子道:“第一件,不要去住持的房间;第二件,不要与和尚说话;第三件,去了就回。回来得晚了,我就去找你。”

许宣道:“这有什么妨碍,都能依你。”

换了新鲜衣服鞋袜,袖了香盒,同蒋和径直来到江边,搭了船,往金山寺而来。到后,先来到龙王堂烧了香,绕寺闲走了一遍,跟大家信步来到方丈门前。许宣猛然省悟道:“妻子吩咐我不要进住持的房间。”站住了脚不进去。

蒋和道:“不碍事。她在家里,我们回去只说没有去就行了。”说完后,走进去看了一回,便出来了。

房间正中间的座位上,坐着一个有德行的和尚,眉清目秀,圆顶方袍,看了模样,的确是真僧。一见许宣走过来,便叫侍者:“快叫那后生进来。”

侍者看了一回,外面人千人万,乱糟糟的,又不认得他,回和尚道:“不知道他上哪边了?”

和尚听了,拿了禅杖,从房间出来,不一会儿,前后都找不到他了。出了寺庙一看,只见大家都在那里等风浪平静了上船。可是,那风浪却越来越大了,议论纷纷道:“去不得了。”

正看着,只见江心里有一只船,飞也似的来得忒快。

许宣对蒋和道:“这般大风浪,过不得渡,那只船如何到来得那么快?”

正说着,船已将近。看时,一个穿白的女人,一个穿青的女子来到岸边。仔细一认,正是白娘子和青青两个。许宣这一惊非小。

白娘子来到岸边,叫道:“你如何不回去?快上船!”

许宣正想上船,只听得有人在背后喝道:“作孽的畜生!在这里做什么?”

许宣回头一看,有人说道:“法海禅师来了!”

禅师道:“作孽的畜生,敢再来无礼,残害生灵!老僧一定会专门为除你而来。”

白娘子见了和尚,摇开船,和青青把船一翻,两个都翻下水底去了。

许宣回身看着和尚便拜:“禀告尊师,救弟子一条贱命!”

禅师道:“你如何遇着这女人?”许宣把前面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。

禅师听罢,道:“这女人正是妖怪,你可速回杭州去。如再来纠缠,可到湖南净慈寺里来找我。有诗四句:本是妖精变女人,西湖岸上卖娇声。汝因不识遭他计,有难湖南见老僧。”



许宣拜谢了法海禅师,同蒋和上了渡船,过了江,上岸回家。白娘子和青青两个都不见了,才开始相信她们是妖精。到了晚上,让蒋和陪伴过夜,心中烦闷,一夜不睡。次日早起,叫蒋和看着家里,自己来到针子桥李克用家,把前面的事情详述了一遍。

李克用道:“我生日的时候,她去上厕所,我不小心撞了过去,没想到看见了这妖怪,把我吓得死了过去,却不敢和你说。既然如此,你就搬到我这里住着,再另做打算。”许宣感谢了李员外,依旧搬到他家,不觉住了两个多月。

一天,正站在店铺门前,只见地方总甲挨家逐户地吩咐,让大家准备好香花灯烛,迎接朝廷恩赦。原来是宋高宗策立孝宗,减罪和赦免的优待国策,天下普遍使用,除了人命大事,其他小事,尽行赦免,全部释放回家。

许宣遇赦,欢喜不尽,吟诗一首,诗云:“感谢吾皇降赦文,网开三面许更新。死时不作他邦鬼,生日还为旧土人。不幸逢妖愁更甚,何期遇宥罪除根?归家满把香焚起,拜谢乾坤再造恩。”

吟完诗,央求李员外在衙门上下打点。花了钱,见了大尹,准予还乡。东邻西舍,李员外、妈妈、合家大小、二位主管,一一拜别了。又央求帮闲蒋和买了一些土特产,带回杭州。

回到家中,见了姐夫、姐姐,拜了四拜。李募事见了许宣,生气地说:“你也太欺负人了,我两次写信让你投靠熟人,你却在李员外家私自娶了妻子,也不肯寄一封书信回来让我们知道,竟然如此无情无义!”

许宣回道:“没有这回事,我根本就没有娶妻子啊。”

姐夫道:“两日前,有一个女人,带着一个丫鬟,说是你的妻子。她说你七月初七日去金山寺烧香,不见你回来,到处都找不到,一直到现在,才打听到你回了杭州,便跟丫鬟先到了这里,等了你两天。”让人叫出那女人和丫鬟,见了许宣。

许宣一看,果然是白娘子和青青,目瞪口呆,大吃一惊。

李募事安排了一间房子,让许宣和白娘子去落脚。

许宣见天色已晚,心里惧怕白娘子,慌了,不敢靠近她,就朝着娘子一下子就跪在地上了,道:“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神什么鬼,就请你先饶了我的性命!”

白娘子道:“小乙哥,这是什么道理?我和你许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,又不曾亏欠辜负你,怎么说出这么没劲的话?”

许宣道:“自从和你相识后,连累我吃了两场官司。我到镇江府,你又来找我。上次去金山寺烧香,回家晚了,你和青青径直赶了过来,见了禅师,便跳下江里去了。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,没想到你又先到了这里,请求你可怜可怜我,饶恕了我吧!”

白娘子圆睁怪眼,道:“小乙官,我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你好,谁曾想到我们竟变成了怨结!我与你一生的夫妻,共床共枕,有那么多的恩爱。如今你却信了别人的闲言细语,让我们夫妻不和睦。我如今如实对你说,如果你肯听我的话,大家欢欢喜喜,万事皆休。如果你要是有了别的心思,一定要让你满城化为血水,人人手攀洪浪,脚踏浑波,全部死于非命。”

一番话,惊得许宣战战兢兢,半晌无言可答,不敢走近前去。

青青劝道:“官人,娘子爱你杭州人长得好,又喜欢你恩情深重。听我的劝,与娘子和睦了,不要再疑虑。”

许宣被两个纠缠不过,叫道:“真是命苦啊!”

只见姐姐在天井里乘凉,听得叫苦,连忙来到房前,只以为他们两个在吵闹,便拖了许宣出来。白娘子关上房门自睡。许宣把前因后事,一一对姐姐了讲了一遍。

刚好姐夫乘凉回房,姐姐道:“他两口儿刚才吵闹了,如今不知睡了没睡,你过去看一看再回。”

李募事走到房前一看,里头黑了,半亮不亮,将舌头舔破窗纸,不望万事皆休,一望时,只见一条吊桶粗的大蟒蛇,睡在床上,伸着头在天窗内乘凉,鳞甲内放射出一道白光来,照得房内如同白昼。吃了一惊,回身便跑。

来到房中,也不说那情况。道:“睡了,没听见有什么声音。”

许宣躲在姐姐房中,不敢伸出头,姐夫也不问他。

过了一夜,第二天,李募事把许宣叫了出去,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,问道:“你妻子从什么地方娶回来的?如实地告诉我,不要瞒我!我昨夜亲眼看见她是一条大白蛇,我担心你姐姐害怕,没有说出来。”

许宣便把前面的事情,从头到尾,一一对姐夫说了一遍。

李募事道:“既然是这样,白马庙前有一个呼蛇戴先生,确实能捉蛇,我和你一起去接他。”

二人赶路来到白马庙前,只见戴先生正站在门口。

二人道:“先生你好,给你行礼。”

先生道:“有何指教?”

许宣道:“家里有一条大蟒蛇,麻烦你去帮我们捉了!”

先生道:“家在哪里?”

许宣道:“过军桥黑珠儿巷内李募事家便是。”

拿出一两银子道:“先生先收下这银子,等捉了蛇,另有重谢。”

先生收了,道:“二位先回,小生马上便来。”李募事与许宣自回。



那戴先生装了一瓶雄黄药水,径直来到黑珠巷内,向人打听李募事家。

有人指路给他,道:“在前面那栋楼子里面。”

先生来到门前,揭起门帘子,咳嗽了一声,没有一个人出来。敲了半天门,才出来一个小娘子,问道:“你找谁?”

先生道:“这是李募事的家么?”

小娘子道:“正是。”

先生道:“二位官人说这家宅子里有一条大蛇,请小生今天来抓它。”

小娘子道:“我家哪有大蛇?你搞错了。”

先生道:“官人先给了我一两银子,说抓了蛇后,再有重谢。”

白娘子道:“别信,他们哄你。”

先生道:“两个大男人,这怎么可能呢?他们为什么要哄我玩呢?”

白娘子三番五次打发不走,就烦了,道:“你真的会抓蛇?只怕你抓不了它!”

戴先生道:“我祖宗七八代都是呼蛇捉蛇,量它一条蛇有什么难抓的!”

娘子道:“你说抓得了,只怕你见了这条蛇便要跑!”

先生道:“不跑,不跑!如果跑的话,就罚我一锭银子。”

娘子道:“好吧好吧,说话算话,你随我来。”

到了天井内,那娘子转了一个弯儿,进去了。那先生手中提着瓶儿,站在空地上。不多时,只见刮起一阵冷风,风过处,只见一条吊桶粗的蟒蛇,连射过来,正是:人无害虎心,虎有伤人意。

那戴先生吃了一惊,望后便倒,连雄黄罐儿也打破了。那条大蛇张开血红大口,露出雪白牙齿,来咬先生。先生慌忙爬了起来,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,一口气跑过了桥,正撞着李募事与许宣两个。

许宣道:“怎么样了?”

那先生把前面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,取出那一两银子,还给李募事道:“如果不是长了这双脚,恐怕连性命都没了。二位自去照顾别人吧。”急匆匆地走了。

许宣道:“姐夫,现在该怎么办?”

李募事道:“现在看来,她确实是妖怪了,赤山埠前张成家欠我一千贯钱,你就暂且去他那里讨一间房子住下。那怪物没看见你,自然就离开了。”

许宣无可奈何,只得答应了。和姐夫回到家,家里静悄悄的,没一点儿动静。李募事写了信,连同票据一起封好,叫许宣带着前往赤山埠去。

白娘子叫许宣回到房中,道:“你好大胆,又叫什么捉蛇的来!你如果和我好心好意,我佛眼相看;如果不好,连累一城百姓受苦,我叫他们都死于非命!”

许宣听了,心寒胆战,不敢吱声。拿了票据,闷闷不乐。来到赤山埠前,找着了张成,随即从袖子里取票据,却怎么找也找不到。只叫命苦,慌忙掉转脚步,一路找了回来,可哪里找得见!正烦闷的时候,来到了净慈寺门前。忽地想起那金山寺长老法海禅师曾吩咐道:“倘若那妖怪再来杭州纠缠你,可前来净慈寺内找我。现在不找,更待何时!”

急入寺中,问监寺道:“敢问法海禅师可曾回到寺里来?”

那和尚道:“不曾回来。”

许宣听说禅师不在,越发苦闷。折身便回到长桥堍下,自言自语道:“时衰鬼弄人,而今我要性命又有什么用?”看着一湖清水,正要往下跳!正是:阎王判你三更到,定不容人到四更。

许宣正要跳水,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:“男子汉为什么要轻生!死了一万口,只当五千双,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,死得不值啊!你如果有什么烦难事,为何不问我呢?”

许宣回头看时,正是法海禅师,背驮衣钵,手提禅杖,原来真是才回来。真是命不该尽,再迟一碗饭的功夫,性命也就没了。

许宣见了禅师,低头便拜,道:“请大师救弟子一命!”

禅师道:“这作恶的畜牲现在什么地方?”

许宣把事情原委一一告诉他了,道:“如今又到这里来找我了,请求尊师救我一命。”

禅师从袖中取出一个钵盂,递给许宣,道:“你如果回到家里,不能让女人知道,悄悄地将这个东西劈头一罩,千万不要手轻,紧紧地按住,不能心慌。你现在便回去办这件事。”

许宣拜谢了禅师回家。只见白娘子正坐在那里,口里喃喃地骂道:“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挑拨我丈夫和我做冤家,打听出来后,再和他理会!”

正是有心等了没心的,许宣拿着钵盂从背后悄悄地往白娘子头上一罩,用尽平生气力压着,不一会儿,便不见了白娘子的身子,随着钵盂慢慢地按下,不敢手松,一直紧紧地按着。

只听见钵盂内道:“和你做了几年的夫妻,一点儿人情都没有!把你的手也略微放一放!”

许宣正不知所措,门口有人报信道:“有一个和尚,说道:‘要收妖怪。’”

许宣听了,连忙叫李募事请禅师进来。禅师来到里面,许宣道:“禅师快救救弟子!”

不知禅师口里念的是什么,念毕,轻轻地揭起钵盂,只见白娘子缩成七八寸长,如木偶人像,双眼紧闭,缩成一堆儿,趴在地上。

禅师喝道:“是什么业畜妖怪,怎敢纠缠别人?可说出底细!”

白娘子答道:“禅师,我是一条大蟒蛇,因为风雨大作,来到西湖上安身,同青青一起。没想到遇着许宣,春心荡漾,按捺不住,一时间冒犯了天条,但我不曾杀生害命,望禅师慈悲!”

禅师又问:“青青是什么妖怪?”

白娘子道:“青青是西湖第三桥下潭水中一条千年成气的青鱼,一时遇上,拖她作伴。她没有得到一天的欢娱,也望禅师怜悯!”

禅师道:“念你千年修炼,免你一死,可现本相!”

白娘子不肯。禅师勃然大怒,口中念念有词,大喝道:“揭帝何在?快给我擒来青鱼怪,和白蛇一起现出原形,听候我的发落!”

须臾,庭前刮起一阵狂风,风过处,只听见哗啦一声响,从半空中坠下一条青鱼,有一丈多长,向地面拨剌地连跳了几跳,缩成一尺多长的一条小青鱼。那白娘子,也变回了原形,三尺长的一条白蛇,还是昂头看着许宣。

禅师把它们放在钵盂里面,扯下一幅袈裟,封了钵盂口,拿到雷峰寺前,将钵盂放在地上,让人搬砖运石,砌成一座塔。后来许宣化缘,把它又砌成了七层宝塔。千年万载,白蛇和青鱼不能出世。

禅师镇压住白蛇和青青,留下四句偈语:“西湖水干,江湖不起,雷峰塔倒,白蛇出世。”

法海禅师说完偈语,又题了八句诗,以劝诫后人:“奉劝世人休爱色,爱色之人被色迷。心正自然邪不扰,身端怎有恶来欺。但看许宣因爱色,带累官司惹是非。不是老僧来救护,白蛇吞了不留些。”

法海禅师吟罢,各自散去。

许宣情愿出家,礼拜禅师为师,就在雷峰塔剃除须发,身披袈裟,做了和尚。修行几年后,一天晚上,盘膝端坐着死去。众僧买龛烧化,造了一座骨塔,千年不朽。许宣临去世的时候,也有八句诗,留下来警醒世人,诗曰:“祖师度我出红尘,铁树开花始见春。化化轮回重化化,生生转变再生生。欲知有色还无色,须识无形却有形。色即是空空即色,空空色色要分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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